联合早报社评：阿里事件是职场酒桌文化的冰山一角？

 

中国互联网巨头阿里巴巴一名女员工上周六（8月7日）自爆上月去济南出差时被男领导和客户强行灌酒后并侵犯，在社交媒体掀起轩然大波。

随着事件不断发酵，阿里作出涉事男员工被辞退且“永不录用”，集团首席人力资源官记过的处分，以及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和资深人事专员引咎辞职，而针对职场酒桌文化的声讨在互联网上依然一浪接一浪。

阿里事件的背后

阿里这起事件引起网民愤慨的不仅是一个男领导对女员工灌醉后侵犯的行为，更是这名受害者在几天后向公司要求处理涉事男员工所遭遇的拖延和冷漠态度，以至于她不得不在公司食堂派发传单、拉横幅，但得到的回应仍然是漠然，且还被保安赶走的结局。

许多人表示难以相信，这一连串操作是发生在被外界公认为互联网行业典范、公司女高管占比超三分之一、其创始人马云曾称拥有女性高管是公司成功“秘方”的阿里巴巴集团。

马云曾在多个场合表示，阿里成功的秘方是女人。（法新社）

中国商业文明研究中心、秦朔朋友圈创始人秦朔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阿里巴巴公司在女员工被侵犯这件事情上的表现，总体是令人失望的，在强烈的社会压力下，最后采取了一些早该如此的措施。”

事实上，中国职场普遍盛行的酒桌文化并不是今天才凸现，更不是在性别失衡的互联网科技行业独有。从各种报道和公开信息可看出，这种酒桌文化上至国企银行、大学教授，下至企业招聘，公司聚会，他们无不认为“会喝酒”、“会劝酒”不仅不是一种文化腐败，反而是一项加分技能。

中国与全球化智库研究员、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储殷今天在微博中发视频表示，论“陪酒”阿里在圈儿里排不上名，有的企业甚至一把手带头喝。在大型喝酒现场可谓“群魔乱舞”、“惨不忍睹”，继而也可能发生“酒后无德”的事情。

中国职场的酒桌文化

“酒”在中国交际来往中的确有着很重要的位置，它往往是活跃气氛、拉近距离、促进感情的催化剂。但当里面掺杂了权力和地位的不平等后，“喝酒”就成为了一种考验和征服。

“你不喝是吧？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你不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喝酒都不愿意，还想托我办事?”

在职场交往中，劝酒通常发生在上级对下级，客户对业务人员，以及男性对女性。（互联网）

这些听上去十分耳熟的台词常常是职场酒桌上的劝酒利器，它从几个不同维度说明了酒桌文化实质上是一种权力文化。

在职场交往中，劝酒通常发生在上级对下级，客户对业务人员，以及男性对女性。这在全部中枪的阿里事件受害女员工身上也可以看出。

但从阿里高层初期对此事的反映来看，中国企业对酒桌文化已经达成了一种共识和默契：推杯换盏不过是一种正常的人际社交，不用大惊小怪，更无需“上纲上线”。

各行各业职场人士被迫喝酒的新闻一直层出不穷，也都在当时引发了对酒桌文化的反思。例如去年关于厦门国际银行“新员工不喝领导敬酒被打耳光辱骂”的新闻曾引爆舆论。

该银行中关村支行一名新员工因个人原因无法喝酒，在第一次聚餐时，因为没喝“A角”敬的酒，结果被某领导走到面前当场扇巴掌并用粗口指责。

随后银行发表声明承认，确系存在领导酒后失态而对员工杨某做出言语及行为失当等举动，并“深表歉意”。

大部分网民当时在一项调查中对职场酒局表示深受其苦；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些职场新人一边为举报陪酒叫好，一边又问“想被领导重视，陪喝酒时要注意什么”，显示职场新人对根深蒂固的酒桌文化无力反抗。

曾有公司新员工爆料称，招聘的时候被人力主管直接问，会喝酒吗？这名员工反问不喝酒就不能进吗，人力主管说，不会，但喝酒会加分。

此外，浙江一名高校教授也曾公开支持酒桌文化。2019年，浙江大学教授冯钢在微博上公开表示，想要去他门下读研，至少要喝半斤50度以上的白酒。

一名考生为了报他为导师，只好拼命喝酒到不省人事，但最终因学校审核未过并未录取。尽管没有录取，冯钢在微博中称赞道：“这样的男人绝对是中华民族稀缺之人才，他不管干什么，那股拼死喝酒的意向，就垫定了他一生的骄傲！”  

浙江一名高校教授冯钢2019年曾公开支持酒桌文化。（微博截屏）

教授的这一论调当时也招致不少网民的反感和批评，然而这些事件在大环境使然下也渐渐被淡化。

当女性遭遇畸形的酒桌文化

当酒桌文化和女性这两个因素交汇到一起，衍生出的是更多的不平等。

上述阿里女员工在自爆被侵犯的网文中称，领导要求其去与客户喝酒，而且喝酒期间领导还对客户说：“你看我对你们多好，给你们送一个美女来了。”

男领导恐怕根本未意识到，在灌醉女员工之前，这种言语上的“轻佻”，对女性直接以物化方式的表达，就已经是对女性的不尊重了。

在阿里事件爆发后，阿里一直存在的“破冰文化”也浮出水面，具体实施内容让人咋舌。

据了解，所谓“破冰文化”就是一些企业为了统一新员工的意识形态，打造新员工一致的三观，而要求新员工“破碎”原来的自我，“重建”一个新自我的一种企业的内部文化。

据微信公号“麦杰逊”引述知情人说，“破冰”的方式就是一起玩游戏，这些游戏包括：男员工用腿夹着矿泉水瓶，女员工用嘴去开瓶盖；女员工躺在地上，男的在其身上做俯卧撑；一人当杆子，另一人绕着杆子跳舞；问各种私人问题，第一次when、where、who，以及你在公司选一个男士当老公你选谁。

可以说，无论在与客户的交往中还是和同事的奇葩互动中，女性员工都被视为一种道具被放在极度弱势的地位。

《中国日报》今天发表署名网评文章指出，打着商务往来的名义，对女性劝酒、灌酒，甚至借机实施猥亵、性侵，这种畸形的酒桌“文化”，在任何时刻、任何地方都应该零容忍。

文章说，酒桌上“轻佻”“消费”女性的企业，不仅暴露了文化短板和格局缺口，更难以赢得社会的认可和赞同。对企业而言，能争取到好的合作伙伴，这些应通过认真考察调研，不看水平看酒瓶、不靠雅量靠酒量、不讲规矩讲感情的商务往来方式显然是走偏了路、用错了劲。

文章还呼吁，拒绝畸形酒桌“文化”，崇扬尊重关爱女性，培育文明健康的商务文明和企业文化，需要整个社会绷紧责任之弦。

中纪委今天也发文评阿里事件，强调违反法律的行为要严惩，深层次的霸凌文化、酒桌文化等潜规则问题同样要铲除；破除潜规则，关键是树立正确的价值观，祛除权力滥用；同时要不断压缩各种潜规则的生存空间。

酒桌文化能在年轻一代中被终结吗？

早在2013年，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曾对109441名青年人进行的一项就显示，35.7%的受访者每月要参加三个及三个以上的酒局，而有84%的人直言反感当下酒桌文化。

中国新闻周刊昨天一项名为“年轻人有多反感酒局文化”的调查也显示，超过90%的人都选择了“极度反感，不能接受”，还有部分网民选择“现实中难以拒绝，身不由己”。

在厦门国际银行新员工被掌掴爆出后，“酒桌文化有多讨厌”的话题当时也冲上了热搜，阅读量达4.9亿，其余多个与“职场酒局”相关的话题，关注度也纷纷过亿。

一名职场新人还指出，“拼酒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通过伤身体来获得信任这种事，之后会越来越行不通。我相信在以后，寻求权力的体现依然会存在，但不太可能是喝酒了。”

不过，终结这种文化不能单单靠年轻一代的意识觉醒，更需要公司规章制度和法律法规的完善。

一位知名的商学院教授指出，过去即使企业领导有意识，但是也没有系统性地去推动相应的规章制度。他认为，这种涉及企业文化的问题，应该引起所有企业的重视。“因为这一事件碰触到了很多年轻员工的底线，也是大部分人都能感受到的社会场景以及商业实务。

第一财经在报道中称，美国企业对防止性骚扰有严格的制度规定，一些企业如果被指控发生性骚扰的行为，总裁的职位可能都难保。

报道也引述美国法律学者、律师张军说：“在国外的大公司里，都有一套完整的防止性骚扰的机制和措施，对于中国出海的互联网企业而言，同样需要引起警惕，应该建立起一套系统性的规章制度。比如国内的陪酒文化或酒桌文化，在国外很多企业的规章制度中，就是被明文禁止的。”

但问题是，中国职场已将酒桌文化视为一种司空见惯的社交往来，一刀切的禁止显然不符合国情。关键还在于，整个社会都要重塑正确的职场文化和价值观，遏制酒桌文化沦为潜规则滋长的温床，别让灌酒赔笑成为主要“加分”的工作内容，更别让员工沦为丑陋酒桌文化的受害者。